作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张 燕

　　近来，一部美国悬疑推理片《利刃出鞘》的上映，引发了侦探电影回归的新议题。该片由莱恩·约翰逊导演，投资4000万美元，相对于动辄数亿美元的美国电影来说，影片虽然成本不高，但能满足侦探片影迷、主流年轻观众的观影需求。截至2019年12月22日，这部小体量影片已成功斩获北美票房8960万美元、中国内地票房1.97亿人民币、全球票房1.86亿美元的佳绩，而且在世界各地广获好评，比如烂番茄（Rotten Tomatoes）观众好评度达92%、Imdb 评分高达8.6分、豆瓣评分8.2分等。

《利刃出鞘》海报

　　影片致敬英国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开创的“乡间别墅派”经典叙事模式，借鉴并编排了封闭空间中的谋杀罪案与悬疑推理故事，实现了侦探推理片某种程度的“复古”与回归。影片主体上遵循着“罪案-侦查-推理-破案”的传统叙事结构，开篇伴随着冰冷沉重的音乐与两只黑狗奔前的意象画面，开门见山地抛出了案件的悬念：在一栋郊野幽静、少人问津、装饰诡异的哥特式古宅中，85岁的畅销推理小说作家哈兰割喉而亡。哈兰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那谁是真正的凶手？悬念是侦探电影情节编排与叙事推进的关键，悬念设定瞬间调动起观众的观影欲望与参与兴趣。由此，警察开始介入侦查，侦探布兰科也参与探案。在封闭的家族别墅中，诚如阿加莎小说中著名的侦探波洛说过“在每一个人心中都会不时地出现杀机，尽管并不具有杀人的意志”，片中哈兰女儿琳达、女婿、外孙兰森、小儿子、寡妇儿媳乔妮以及长期照顾哈兰的护士玛尔塔等都有嫌疑，凶手就在众人之中，疑云密布、谜团重重。片中悬念有效地统摄了全局，始终贯穿着扑朔迷离的案件推理全过程，在侦探与嫌疑人一次次的事件质询与心理暗战中，影片紧扣悬念、围绕疑点丛生的人物推进叙事，情节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抽丝剥茧，直到真相大白，戏剧张力持续推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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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出鞘》剧照

　　导演莱恩·约翰逊大胆采用视角转换、倒叙穿插等创作手法，在常规类型中融汇游戏化的叙事修辞，使侦探推理片呈现出现代性、个性化的创新样貌。一般来说，侦探推理电影主要包括犯罪叙事与推理叙事两部分，而且不外乎“最不可能”（最不可能的人是真正凶手）、“最有嫌疑”（最有嫌疑的人是凶手或不是凶手）两种模式单向推进。

　　相对于此，本片具有多视角交叉、多层次铺排、多向度延展的复杂叙事构思。首先，警察通过排除“最不可能”人选而努力寻找真凶，私家侦探布兰科则依循“最有嫌疑”模式来考察，两者之间形成了后者为主、相辅相成的复合结构。其次，被害人哈兰在死前为护士玛尔塔布局了由“最有嫌疑”转为“最不可能”的反侦查逻辑，这样的巧妙转换融合了犯罪叙事的两种修辞，还在两者之间生成了一种当代色彩的内外对应性。再次，影片凸显出鲜明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化特征，片中侦探布兰科除了作为旁观者推理断案的功能之外，还在匿名受雇中被巧妙植入主观参与推理叙事的特定功能，成为影片中隐藏的第二悬念，直到揭示幕后真凶是阴谋陷害继承人夺回继承权的孙子兰森。这种角色设计突破了爱伦·坡、阿加莎等小说/电影奠定的侦探模式，在角色解构与重构拓展中，为既有的侦探叙事注入了新意与活力。此外，哈兰以死保护的继承人玛尔塔是关键嫌疑人，导演却赋予她一种不说真话就呕吐的特质，随后她成为了侦探布兰科的调查助手，游刃有余地穿插于犯罪叙事与推理叙事，成为了犯罪推理叙事中最大的延宕阻力与创意想象，也产生了喜感十足、妙趣横生的噱头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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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出鞘》剧照

　　影片精心构思了影像与声音、叙事与道具等方面的差异对照，在真假对比、虚实相间中，凸显出强烈的戏剧张力，颇具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电影的黑色神韵。片中警察与侦探布兰科逐个质询嫌疑人的过程中，多个嫌疑人都说了利己的谎言，但倒叙的影像片段却直陈了事实真相，这种给观众揭示更多事实信息、而影片中的人物尚处于迷雾中的做法，有效地激发了观众参与推理叙事、期待悬念解扣的观影热情。哈兰临死前布局的自杀迷案、兰森因恨犯罪的真相以及玛尔塔善良救人、无意间解扣叙事的三者对照，使得影片在杀人悬疑题材与侦探推理常规模式的限制下，创新延展出丰富的叙事空间与戏剧张力，并有效平衡了道德良知和黑色幽默。片中圆形“刀轮”的背景设计颇具隐喻意味，所有嫌疑人接受质询时都在刀轮前面，阴谋败露的兰森意欲杀害玛尔塔也在刀轮前面，虚伪的表象谎言与自私的内在灵魂形成鲜明的对照。

《利刃出鞘》剧照

　　席勒把戏剧定义为“人类生活的一面坦诚的镜子”，该片亦具同工之妙，在犯罪悬疑的假象与真相博弈中，在资产阶级社会众多“寄生虫”的角色网络关系中，影片巧妙地以哈兰割喉自杀的那把刀，尖锐指向了阴暗自私、虚伪脆弱、贪婪欺诈的人性深层。影片最后落点在移民玛尔塔以“my house， my rule， my coffee”接管了哈兰遗产与精神，那群利己主义、自私偏执的白人阶层只能如丧家犬般离开，更深层次的政治反讽意味延展开来，被美国影评人誉为“特朗普时代的侦探电影”。（张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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