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宇青，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当代中国政治发展与战略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领域为当代中国政治、苏联政治。近年来致力于当代中国社会转型中的社会政治现象、新媒体政治学的研究；发表相关学术论文百余篇；出版学术著作4部；主持各类课题十余项；担任中国国际共运史学会理事、中国苏联东欧史研究会理事、上海市科学社会主义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上海市政治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上海市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理事。

　　有这样一则墨西哥寓言：一群人在急匆匆地赶路，突然，一个人停了下来。旁边的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不走了？停下的人一笑：走得太快，灵魂落在了后面，我要等等它。

　　这则寓言虽然来自遥远的墨西哥，但对比一下，同样反映了当前中国急遽的社会转型过程中所面临的价值缺失、价值迷茫、价值焦虑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失魂落魄”。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所经历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这种变化，不仅仅表现在经济层面，还涉及政治的、文化的、社会的领域；不仅仅表现在物质层面，还涉及精神领域；不仅仅表现为传统伦理和观念的流失与瓦解，还表现为现代性的植入及其对社会关系所产生的影响。“不停的变动”似乎成为了当下中国社会最为突出的特征。这种变化，用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一段话概括也颇为贴切：“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

　　既然迅猛的变化已成为当下中国社会的格调，它便必然会裹挟所有的人加入到“变化”的律动之中。于是，人们必须紧跟变化时代的步伐和节奏，否则就会有落伍之虞，并会因落伍而生落寞之感。于是，为了免于落伍和落寞，人们不得不“忙”了起来。然而，由于忙，导致人们的闲暇时光不断被挤压，以至于人们见面的问候语从“吃了吗？”演变为“忙什么？”。由于忙已然成为人生之常态，悠闲便随之成为稀有之物，悠然自得的心境、理想与价值的追求也随之越来越少。

职业院校教师为数控技术应用专业学生授课。 新华社记者 王全超摄

　　因快而忙，其实这样的人生并不“快活”。从“忙”字的结构来看，从“心”，“亡”声，可以理解为“心亡”。也就是说，“忙”意味着心智失去了功能，失去了洞察力、辨别力、判断力。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这样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意义？而没有意义的人生，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现在的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忙得晕头转向，忙到无暇发呆、无暇言笑、无暇思考的地步，自然也就因为忙而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价值，成为了完全物质意义上的躯壳。于是，那种要忙而免于落寞的初衷化为乌有，且因为忙而陷于更加的落寞之中。这不能不说是当下国人面临的人生悖论。

　　因快而忙，其结果必然是：人们陷于表面化、肤浅化、去价值化的物质主义的渊薮。快，难免贪大求全，追求数量而不顾质量；忙，难免浮光掠影，肤浅而浮躁。一旦失去了价值的依皈，失去了灵魂的栖息地，那么，人们便只有物质的东西可以依靠了，也只有物质的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了。人们的精神与价值处于虚空的状态，几乎完全为物欲所操控，彻底成为了物质的奴隶。

　　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当下的中国，追求物质和财富似乎成了人们的根本目标，而且人们也把幸福绑定在了物质和财富的增加之上。似乎一个人拥有的物质和财富越多，幸福就越大。然而，除了物质还是物质，而除此之外，已无精神和价值的安放之处。于是，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有不少人晒所谓的幸福，也多靠的是物质和金钱。

　　而且，在当下的中国，有钱的人“任性”，他们以各种不同的手段和方式“炫富”，为的只是追求表面的刺激和快感。而没有钱的则在不得不拼命挣钱，梦想着有一天也可以像有钱人那样的任性地生活的同时，放纵着自己的肉体，过着虽简单但恣意的生活，因为世间的一切都如“浮云”，倒不如活在当下来得实在。在当下的中国，物质和金钱成为了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与幸福的惟一标准。在这个标准里，没有为精神和价值留下空间，原有的审美已为审丑所取代。

　　然而，在物质和金钱的标准之下，人们真的幸福了吗？答案是否定的。在一个物质主义的世界，物欲横流并不意味着富有，反倒折射出人的虚空和浅薄。物欲犹如黑洞，所谓欲壑难填就是这个道理。然而，也正是由于对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的不懈追求，却导演出了许许多多的人间悲剧。人际关系的冷漠，温情脉脉的缺失，精神与价值的虚空，道德底线的失守，所有这些社会疾病构筑起来了一个不和谐的世界图景。生活在一个没有灵魂的世界里，能有幸福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因为快，我们的灵魂才落在了后面；是因为忙，我们已无暇顾及灵魂。如果说，我们因为过去的落后而急于追赶，而强调“又好又快”地发展，而忙于为“中国崛起”而努力，这都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到了我们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今天，我们也该留出些时间，整理整理心情，调整调整节奏，等等落在后面的灵魂了。急迫的心情收敛一点，发展的速度放缓一点，这样才能使得发展的泡沫挤出，才能为精神和价值释放那被物欲填满的空间，从而才能避免有失偏颇的发展，才能使经济发展更加健康，才能使国人脱离物欲的本能而成就健全的人格。因此，即使慢一点又何妨？

　　可能有人会说，我们现在还需要发展的速度。是的，我们的确仍然需要发展的速度，但是，我们还需要在发展的同时挤出泡沫，从而达到健康的发展；我们还需要在发展的同时不忘精神和价值，从而达到价值建构和经济发展的协同。因此，即使慢一点又何妨？

　　一味强调发展的速度，在本质上仍然没有跳出唯GDP的认识误区。孔子说：“欲速则不达。”这是说：性急求快，反而适得其反，最终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因此，一味地强调发展速度，到头来这样的发展，只能增加发展的刚性。而当发展具有了刚性特征的时候，是很容易断裂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发展的同时不忘精神和价值的追求，犹如给发展安装了减震器、缓冲器、减压阀。国家的发展如此，个人的发展亦如此。因为国家不能是没有价值基础的国家，人不能是没有灵魂的个体。因此，为了筑牢国家的价值基础，为了等待灵魂的回归，即使慢一点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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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郝宇青（本校政治学系教授）

来源｜上海观察

编辑｜吴潇岚